瓶子里看到的世界

美风幽景,博众所长。

手つかずの感情 - 中山真斗

永远无法回来的人

 

你永远不会知道,什么时候会发生出人意料的故事。

 

盛夏之时,听闻的消息冰冷得让人怀疑它的真实性。

夏季,明明是闲适、喧闹,充满生命力的季节。烧烤,汽水,炽烈的阳光,带着水果香的晚风,轻飘飘的裙子。

而这个消息让我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。——爷爷要不行了。

接到电话时,我以为只是病危,人还在医院抢救。

虽然请了丧假,但说不定可以再告诉大家,只是虚惊一场。

打电话的时候反复确认情况怎么样,得到的答案都是已经不行了。我一厢情愿地以为起码还有一口气。然而在归家路上的电话里听到那充斥着整个听筒的哭声,才知道,再也没有任何侥幸了。

难以想象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亲人就这样不在这个世间了。没有一点实感。那个有些固执,有点唠叨的,在老家老房子里背着手踱着步总是戴着顶帽子的那个老人不在了?

 

从机场到家的过程很曲折,以至于到县里已经晚上十点过了。也刚刚赶回来的表哥开车在半路接到我,到老家房子前,就远远地看见院门前明晃晃的灯光,听到嘈杂的人声以及唱豫剧的声音。下车就看见带着白色孝帽的爸来接。我有些惊讶,他脸上更多的是平静。可以想象,这是努力控制的结果。他接过我手里的双肩背包,带着我到屋里。妈也迎过来,让我给爷爷叩头。顾不上地上的黄土,把单肩包和手机随手放到旁边的小椅子上,跪下来叩。家里人帮我向火盆里添了些黄纸。火的热度和飞起的纸灰熏得眼睛干涩疼痛,悲伤在胸口堵塞着,眼泪却流不出来。起身看见爷爷躺在制冷的水晶棺里,突然发现没有办法拒绝这个事实。接到电话的晚上就已经哭了一通,本以为已经没有眼泪,可看到他的脸,还是不可抑制地哭了出来。深感自己没能在他有意识的时候再跟他说话。

从小长在东北,不像是其他家里的孩子一样,时时都能去串门。从小时候记事开始,印象最深刻的应该是小学、中学时爷爷奶奶来东北两次,和我大学时,回老家的那两次。2010年和2012年都是暑假期间,也是一样炎热的盛夏。因为肠胃炎,他还用电动车载着我去卫生院输液。而今年的夏季,居然只能看着静静躺着的他了。

爷爷是个有才华的人。写得一手好字,还拉一手好二胡。作为老一辈的人,动手能力自然也不在话下,自己还做了个板胡。博闻强识,不论什么都记得住,以至于在他身边坐着就可以听到他讲各种各样的故事。幽默风趣,经常打趣我们几个小辈,也时常夸我们。以前还说我有艺术细胞,如果祖坟不迁,说不定将来会从事演艺事业。我一直觉得,那也一定是遗传自他。

年初,还打电话给他,听他语气有力,爽朗地说身体一切都好,不用惦记。每次打电话给他,他总会问起什么时候回老家看看,我总是说看今年能不能回,结果从2012年到现在,七年了,才回去,为看他最后一眼。

没想到居然这么快。才过了两个多月,居然就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。以后就算是打电话,拨打那个号码,也再也找不到他了。

 

奶奶和爸爸提起爷爷生前的事情,爸爸总是忍着要流泪的冲动,沉默很久才能开口说话,以压抑自己将要哽咽的声音。送葬的时候,看着爸跪在棺木的侧前方,叩下的头久久不愿意抬起,我才更清楚地意识到,自此以后,我再也没有爷爷了;而我爸,也再也没有爸爸了。爸一定在心里默默地祈愿爷爷能去到一个没有痛苦的好世界。爸爸崇尚佛教,说人的灵魂在人死后49天都在等待审定,审定该去地狱、去轮回,还是去西方极乐世界。爸爸要在这49天里一直念着佛咒,圆满爷爷的功德,让他去到西方极乐世界。爸爸也一直宽慰我们,也开解自己,说爷爷这样就不用受罪了,去到西方极乐世界了,没有痛苦。可是我知道,哪一个亲人都希望能看到笑着的爷爷,听他和自己说话聊天。即使爷爷的皮囊仍要在人间受苦,也希望能真切地感受他,陪着他;而不是面对冰冷的照片去怀念他,替他去了极乐世界高兴。

奶奶也和我们讲着和爷爷的趣事,说有一天爷爷不知怎的,把自己锁在了门里面,不知道怎么开锁,以至于老两口一个在门内,一个在门外,急得团团转。奶奶讲起时,还自嘲地说她和爷爷很笨。要下葬那天,奶奶起床后,总是想到处看看,可能怕什么给爷爷准备不周到的吧。还要去喂那些养的鸡,像是爷爷没走前一样。在把爷爷从水晶棺要移去木棺时,奶奶却一眼也不看爷爷的脸,只是一直看着棺木,念着棺木是不是上好的。大概是怕看到爷爷的脸,又是一次打击,仍旧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吧……原来长久的深情,就在我身边。

送葬时,四姑也扑在棺木上哭得站不直身子,念着表弟再也见不到他姥爷。二姑在下葬以后清扫着院子,扫着扫着也突然落泪,说以往爷爷话是最多的,现在他不在了,都觉得没意思了。二堂哥也在下葬的时候跪在地上哭到起不来,身后的三堂哥,也涕泪横流。大堂哥在棺前的时候就一直默默地望着爷爷的面容,眼圈一直红着,克制自己要更像个男人一样不能痛哭。

妈也在念着二姐本来今年年底就能从美国回来,大姐在今年年底也能生完二胎,过年就可以一起回老家看他的。结果,他居然走得这么急,半年也没有等。

第一次感受到失去亲人的痛苦,也第一次见证其他亲人失去亲人时候的痛苦。才觉得人世间即使是皮囊在受苦,也愿意去感受所有的幸福和痛苦,因为这才是人存在于世上的证明。

 

我也是后来才逐渐知道爷爷去世那天的过程:爷爷发病后在ICU已经抢救成功了,下午四点多还有很好的精神和四姑聊天。然而似乎是在注定有人来催命一样,ICU接了个肠阻塞的患者,本就人力不足的医生护士忙着抢救新病人,完全顾不上爷爷。直到四姑在ICU门外再问护士时,护士发现爷爷的呼吸心跳都已经停了。心脏电击抢救也只恢复了心跳,即使上了呼吸机,呼吸也还是没能回来。似乎是一口痰堵住,没及时处理……不知道爷爷在最后一刻,会想些什么。

听奶奶说,爷爷前几天还在惦记着我,说我不知道以后会在哪里定居,是不是就不回来了。结果,我回来了,他却再不能睁眼看看我。

看他床侧的桌子上,还斜立着一块带有玻璃盖板的木框。里面还贴着我们这些小辈的照片。里面我的照片还都是五六岁时的,长大以后,很少有冲洗出来的相片,就也没寄给过他。

我多想再问问他,他弥留时候走马灯是不是有回放他这一生,他有没有来得及想到我们这些不在他身边的小辈,是不是也还在担心我们以后过得好不好。

我期望在梦里,就算再见他一次也好,再跟他说说话,亲口告诉他,我很好,不用惦记。

二堂哥说要把爷爷的二胡放在棺里随爷爷一起。盖棺之前,我一直拿着那把二胡,希望作为其中一个继承了爷爷艺术细胞的孩子,没有让他失望。

送葬之前,四姑突然想起来给爷爷烧个手机走。我希望他能在我梦里打电话给我,再跟我说说话。所以想要亲手画给他,就自告奋勇在黄纸上画了一个最简单款式的手机,旁边写上了他的名字。写的时候是第一次认真咀嚼爷爷的名字,才发现这几个字都很好听。爷爷的字很好,我起码继承了一些,写他的名字应该没有让他蒙羞。

爷爷,我为我身上流着您的血液而骄傲。希望您没有遗憾,可以在另一个世界平和地看着我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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